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孕育 1.5

在亲眼目睹有人从人行道跳到街对面二楼建筑之前,你永远不会真正理解超人般力量意味着什么。龙并没有直接跳到屋顶,但他几乎跳到了四分之三的高度。我不确定龙是如何避免坠落的,但我只能猜测他是用指尖抓进了建筑物的外墙。

当他往上爬的时候,我听到碎石摩擦和碾压的声响,我看向唯一的逃生路线。我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在龙爬上屋顶、发现我的去向之前顺着消防梯逃到地面。更糟的是,到那时他大概能直接从屋顶跳下来追上我,或者在我还在半路时,通过金属栏杆的缝隙向我喷火。消防梯根本无法让我逃生,这讽刺意味不言而喻。

我真希望自己会飞。我们学校提供化学、生物和物理课程选择,还有给成绩差的学生准备的基础科学。虽然我没选物理,但我很清楚,不管我能召集多少飞虫,让它们抓着我从屋顶跳下去的结果,和新闻里报道的那些9岁小孩幻想自己是超级英雄,拿着雨伞和床单跳下去的下场没什么两样。

眼下,我只能被困在这里。

我伸手摸向覆盖脊背的凸起装甲,用手指检查绑在里面的东西。肾上腺素注射笔是用来治疗被蜜蜂之类的昆虫蛰后的过敏性休克,就算我能靠近龙并找到注射点,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效果。最坏的情况是,注射反而会刺激他体内的激素或内啡肽,导致他的能力暴涨。这东西没什么用,搞不好还会适得其反。我还带着一包攀岩和体操用的白垩粉,是我在体育用品店买面具镜片时看到的。我戴着手套,并不需要让手更干燥或增加摩擦力,但我当时想着也许可以用来对付隐形敌人,就一时兴起买了下来。现在想想,这买得真够蠢的,因为我可以用虫子找到那样的敌人。至于用来对付龙……我不确定它会不会像普通粉尘一样遇火爆炸,不过反正火焰对他也没用。这个选项可以划掉了。

我从盔甲里抽出那个小巧的防狼喷雾。那是一个三英寸(7.62cm)长的黑色管子,比圆珠笔粗不了多少,带着扳机和保险开关。这是爸爸送给我的礼物,是我开始晨跑训练后他给我的。他告诫我要经常变换跑步路线,给我这个防狼喷雾用来防身,还配了条链子可以挂在腰带环上,这样就不会被袭击者抢走反过来对付我。穿上戏服后,为了能够安静行动,我选择不用那条链子。我用拇指打开保险,将喷雾摆好随时可以使用的姿势。我蹲下身子让自己成为更小的目标,等待他现身。

龙仍在燃烧的双手是最先出现的,紧紧抓住屋顶边缘,力道大得将屋顶边缘的覆盖材料都捏弯了。随着他攀上来,他的头部和躯干也很快显现出来。他看起来仿佛由重叠的刀片或铲子构成,散发着黄橙色的低温火焰余烬。看不到任何皮肤,从他手臂和躯干的长度来看,他轻松就有七八英尺高。光是他的肩膀就至少有三英尺宽。就连他睁着的那只眼睛看起来都像金属一样,是一个发光的、杏仁状的熔融金属池。

我瞄准他睁开的眼睛,但喷雾却偏离了方向,只是擦过他的肩膀。喷雾接触到的地方瞬间燃起一个转瞬即逝的火球。

我低声咒骂着摆弄着喷雾器。趁他把腿跨过屋顶边缘时,我调整角度再次射击。这一次——在喷射过程中稍微调整了瞄准——击中了他的脸。虽然点燃的喷雾从他身上滚落,但药剂还是起了作用。他尖叫起来,松开一只抓着屋顶的手,捂住他好眼睛那边的脸。

期待他会滑落是徒劳的。我只能庆幸,不管他的脸看起来多么像金属,还是有些部位会受到喷雾的影响。

龙把自己拽上了屋顶边缘。我确实让他受伤了……但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。我的虫子彻底失去了作用,工具带里也空空如也,要是直接攻击他的话我肯定会比他受伤更重。我在心里记下一笔:如果这次能活下来,一定要给自己弄把便于隐藏的小刀或警棍。我朝着消防梯冲了过去。

“混……混蛋!”龙尖叫道。由于背对着他我看不见发生了什么,但屋顶突然被照亮,随即一波火焰从背后袭来。我失去平衡,在碎石地面上滑行,撞上了屋顶边缘的矮墙,就在消防梯旁边。我疯狂地拍打自己的身体。戏服倒是没着火,但我的头发——我赶紧用手摸了摸确认没有被点燃。

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,我想着,这屋顶上没有用沥青。要是有的话,我能想象整个屋顶都会被点燃,而那种情况下我根本毫无办法。

龙缓缓站起身,仍用手捂着部分脸庞。他略微跛行着向我走来。他盲目地挥出一道宽阔的火浪,席卷了半个屋顶。我用手护住头部,把膝盖缩到胸前,任由滚烫的空气和火焰从身上掠过。我的戏服似乎承受了大部分冲击,但热度还是强到我不得不咬住嘴唇才能忍住不出声。

龙停下脚步,慢慢地左右转动着头。

“狗娘……养的,”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咆哮道,咒骂被粗重的喘息打断,“动啊,给我个目标瞄准。”

我屏住呼吸,尽可能保持静止。我能做什么呢?我手里还握着防狼喷雾,但就算再次喷中他,我也冒着在能动之前就被他活活烤死的风险。如果我先动,他会听到我的声音,然后我会被另一波火焰击中,很可能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完蛋。

龙把手从脸上移开。他眨了几下眼睛,环顾四周,又眨了几下眼睛。再过几秒钟他就能看得足够清楚,在黑暗中认出我的身影。防狼喷雾不是应该能让人失去行动能力半小时吗?这个怪物怎么会不在A级危险名单上?

他突然移动,双手缠绕着火焰,我赶紧紧闭双眼。

当我听到火焰爆裂的嘶嘶声,却没有被活活烧死时,我睁开了眼睛。龙正在向旁边一栋三层高的公寓楼顶射出火柱。我转头想看他瞄准的是什么,但在昏暗中什么也看不清,即使是龙喷出的短暂火光也无法照亮目标。

一个巨大的身影毫无预警地砸在龙的身上,撞击声之大,我敢说街道尽头的人都能听见。这个“巨大物体”有小货车那么大,与其说是车辆不如说更像是动物,像是蜥蜴和老虎的混合体,在本该长着皮肤、鳞片或皮毛的地方却布满了交错的肌肉和骨头。龙此时跪在地上,用他的利爪抓住野兽的一只巨爪,挡在自己脸前。

龙用空着的手重击野兽的鼻子。虽然他比野兽小,但这一击仍让野兽向后仰去。它退后几步,然后像犀牛一样冲撞,把龙撞下了屋顶。他们重重地摔在街道上,发出一声巨响。

我站了起来,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发抖。由于内心既害怕又松了一口气,我站得很不稳,当又有两声撞击震动屋顶时,我差点又摔倒。两只新的生物出现在屋顶上,它们的体表和第一只相似,但大小和形状略有不同。这两只生物各自背着两名骑手。我看着他们从野兽背上滑下来:两个女孩,一个男孩,还有第四个人——仅从身高来看应该是个男性。那个高个子朝我走来,其他人则急忙跑到屋顶边缘观看龙和野兽的搏斗。

“你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,”他对我说。他的声音低沉、阳刚,但被头盔遮掩得有些含糊。他全身穿着黑色,我意识到那基本就是摩托车皮衣和头盔。唯一让我觉得这是套戏服的是他头盔的面罩。这个全脸面罩被雕刻成骷髅的样子,和他其他的服装一样漆黑,只有表面反射的微弱光线才能看出它的轮廓。这是那种人们东拼西凑做出来的戏服,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倒也不错。他向我伸出手,我警惕地往后退。
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,所以坚持着不说任何可能让情况变得更糟的话的原则。

黑衣男子收回手,用拇指朝肩后指了指,“当我们得知龙今晚要来找我们麻烦时,都吓坏了。我们争论了大半天该用什么策略,最后决定,去他的,干脆跟他来个硬碰硬。走一步看一步。这不是我平常的做事方式,但就这样吧。”

在他身后,其中一个女孩尖锐地吹了声口哨,指向街道。他们团队骑着的两只怪物立即跃过屋顶,跳到街上加入战斗。

黑衣男子继续说道:“你猜怎么着,他的手下李鬼带着五六个人在那,但是龙和他帮派的其他人却不见踪影。”他笑了,对于一个戴着骷髅面具的人来说,笑声意外地正常。

“李的身手不差,但他之所以做不了ABB的老大是有原因的。没了老板撑腰,他就被吓跑了。我猜这是你搞的鬼?”骷髅面具等着我回答。当我没有作声时,他走向屋顶边缘往下看,背对着我说:“龙被揍得够呛啊。你他妈对他做了什么?”

“防狼喷雾,黄蜂和蜜蜂的蛰咬,红火蚁和蜘蛛的叮咬,”第二个女孩替我回答道。她穿着紧身衣,黑色配着浅蓝或者紫色——在黑暗中我看不太清楚,深金色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。女孩咧嘴一笑,补充道:“他撑不了多久了。明天会感觉更糟。”

黑衣男子突然转身看向我,“来做个介绍。那是谜探(Tattletale),我是暗魇(Grue)。那个带着狗的女孩——”他指向另一个女孩,就是刚才吹口哨指挥那些怪物的那个。如果不把格子裙、军靴、破旧的无袖T恤和一个硬塑料的、一元店买来的罗威纳犬面具算作戏服的话,她就是便装打扮。“——我们叫她母狗(原文 Bitch,原意为母狗,引伸义为婊子、泼妇),这是她自己的选择,不过为了保持全年龄级,好人们和媒体决定叫她地狱猎犬(Hellhound)。最后一个,也是最小的,就是摄政王(Regent)。”

我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了。那些怪物是狗?

“暗魇,去你的。”摄政王回嘴道,带着轻笑的语气明显表示他并没有真的生气。他戴着白色面具,虽然不像我印象中威尼斯嘉年华上那种华丽精致的面具,但也挺相似的。他在黑色短卷发上戴着一顶银色小皇冠,身穿褶皱白衬衫,紧身裤扎进及膝长靴里。这一身打扮很有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。他的体型让我觉得他更像个舞者,而不是健美运动员。

介绍完毕后,暗魇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。过了几秒,他问道:“嘿,你还好吗?受伤了吗?”

“她不自我介绍不是因为受伤,”谜探一边继续探身观察街道上的情况,一边对他说,“是因为她很害羞。”

谜探转过身来,看样子正要说些什么,但突然停住了,转过头去。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,“当心。我们得撤了。”

母狗点头回应,吹了一声短哨,接着是两声长哨。短暂的停顿后,整栋楼突然被撞得震动起来。转眼间,她的三只生物就从建筑两侧的小巷跃上了屋顶。

暗魇转向我。我还站在屋顶的另一端,就在消防梯旁边。“嘿,要搭个顺风车吗?”

我看着那些生物——狗?它们浑身是血,咆哮不止,简直就是噩梦中的怪物。我摇了摇头。他耸耸肩。

“嘿,”谜探对我说道,她已经坐在母狗身后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我盯着她。我的声音堵在喉咙里,好一会才说出话来,“我还没...还没想好名字。”

“好吧,虫子,一分钟之内就会有披风出现。你帮我们对付龙是帮了大忙,所以听我一句劝。如果保护者的人来了,发现两个坏蛋在打架,他们是不会放任其中一个就这么走掉的。你最好赶紧离开这里,”她说。她冲我露出微笑。她有着那种狡黠的笑容,嘴角微微上扬。在简单的黑色多米诺面具后面,她的眼睛闪烁着顽皮的光芒。如果她是红头发的话,一定会让我想到狐狸。不过就算现在,她也有几分狐狸的样子。

就这样,他们跳过我的头顶,三只怪物中有一只在落下时撞到或踩到了防火梯,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。

当我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时,我简直想哭。摄政王、谜探和母狗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是青少年。我也不难推测出暗魇同样是个青少年。龙所说的那些“孩子们”,就是我今晚费尽心思去救的那些人,居然是坏人。不仅如此,他们还把我也当成了他们中的一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