孕育 1.4

我感到一阵寒意。我真希望自己早想到带一部一次性手机。虽然我没有工具腰带，但是脊背上那片铲形护甲里藏着一套肾上腺素注射器、一支笔和记事本、一管本该挂在钥匙链上的防狼喷雾，还有一个装着滑石粉的拉链袋。我本可以在那里放一部手机的。有了手机，我就能通知真正的英雄，告诉他们龙正准备带着一群手下去射杀一些孩子。

至少，这是我听到的内容。我难以置信，在脑海中反复思索着有什么别的可能性能解释这段对话。倒不是因为他不会做这种事，只是我很难接受任何人会这么做。

龙用另一种语言简短地回答了一个帮派成员的问题。他抓住一个手下的胳膊，扭到能看清手表的角度，所以我猜是在问时间或者出发时间的事。那个被扭胳膊的帮派成员在龙松手时畏缩了一下，但没有抱怨。

我该怎么办？我觉得码头区不会有人愿意让我进去用电话。如果去海滨大道，我不确定还有哪家店开着，而且我也没带零钱用公用电话。这是下次出门时必须要改正的疏忽。手机，零钱。

一辆车停了下来，又有三个穿着帮派服饰的人下车加入人群。不久之后，这群人——大约二十到二十五人——开始向北走，从我下方的街道经过。

我已经没时间考虑选择了。尽管我不愿面对，但实际上只有一个选择不会让我后悔。我闭上眼睛，集中注意力控制着这片区域里的每一只虫子，包括我来码头区路上收集的那一大群。我控制了它们每一个。

进攻。

夜色如此浓重，我只能靠超能力感知虫群的位置。这就意味着，如果我想了解周围发生的事，就不能对虫群的信息置之不理。我的大脑被海量的信息充斥着，能感受到每一次叮咬、每一次蛰刺。当成千上万的昆虫和蛛形类动物在人群中穿梭时，我几乎能通过感知虫子爬行的表面形状，或是没有虫子覆盖的区域，描绘出每个人的轮廓。眼下我让那些剧毒品种保持待命——我可不想让任何过敏体质的混混被蜜蜂蛰一下就陷入过敏性休克，或是被褐皮树蛛咬一口就出现严重并发症。

我通过虫群感知到火焰的存在，甚至比眼睛看到的还要早。超能力让我知道虫子们察觉到了热量，但我还没来得及控制住它们对火的本能反应，伤害就已经造成了。我的虫子们的原始思维变得混乱，在逃命和追逐它们平时用来导航的光热之间摇摆不定。许多虫子被高温烧死或致残。从我的观察位置，我看到龙正挥舞着双手喷射火流，对准天空。

我强忍住笑意，肾上腺素让我有些兴奋。这就是他的全部本事？我指挥虫群聚集，让那些还没开始叮咬的虫子潜入帮派成员中间。如果他想用火焰对付虫群，就得把自己的人也给点着。

通过虫子感知到的热气和气味，我能判断出龙在人群中的位置。我深吸一口气，派出了预备队。我调动了一部分之前按兵不动的毒虫，让它们直扑龙而去。其中有几只蜜蜂、黄蜂，一些剧毒蜘蛛，比如黑寡妇和褐皮树蛛，还有几十只火蚁。

他在超能力生效时恢复得特别快。网上所有的资料都说，拥有治愈能力的人能够抵抗毒素和药物的效果，所以我知道必须往他体内注入足够剂量的毒液，才能压制他能力中的治愈部分。而且，他体格这么大，我判断他应该能承受得住。

从我通过虫子收集到的信息来看，龙的身体已经有四分之一覆盖着装甲。三角形的金属板刺破他的皮肤，这些金属会持续生长、重叠，直到他近乎刀枪不入。如果还没到那个地步的话，他的手指和脚趾也会变成刀刃或金属利爪。

组织对龙的攻击时，我感到一种施虐般的欢愉。我指挥飞虫攻击他的脸。我让爬行的蚂蚁和蜘蛛进攻…...其他脆弱的部位，这让我有些反胃。我尽量无视虫群对那次攻击的反馈，我绝对不想再收到像几分钟前那样的地形图。龙对我来说就是个大麻烦，我需要让他尽快失去战斗能力。这就意味着，必须让他吃苦头。

抛开理由不谈，看到他人痛苦而感到快感确实让我内疚。我安慰着自己的悔意，提醒自己龙曾给无数家庭带来悲剧、毒瘾和死亡。他还打算杀害孩子。

龙爆炸了。这不是比喻。他引爆了一片火海，烧着了他的衣服、地上的垃圾，还点燃了一个手下。他周围的虫子几乎全部死亡，或者被极端高温的热浪烤得残废。从我在屋顶的观察点，我看着他第二次把自己变成人形炸弹。第二次爆炸把他的衣服炸成碎布，他的手下四散躲避。他从烟雾中走出来，双手如火把般燃烧，覆盖了他近三分之一身体的银色鳞片反射着火光。

该死，该死，该死。他能防火？还是说他对火焰的控制如此精妙，能让周围空气过热而不烧到自己？他身上那几块破布正在燃烧殆尽，火焰在他手上舔舐翻腾，他却浑然不觉。

他怒吼起来。这不是什么怪物般的咆哮，而是一声充满人性的愤怒与挫败的吼叫。虽说如此人性化，但声音确实震天动地。整条街区的灯光和手电筒闪烁，像是在回应这连串爆炸和怒吼。我甚至看到几张脸从窗户探出来看热闹。真是蠢货。要是龙的下一击震碎玻璃，他们就有危险了。

我蹲在屋顶边缘，指挥一些相对无害的虫子去攻击龙。它们一爬上他的身体，他就立即喷出火焰反击，这在我的意料之中。他每次火焰爆发都能烧死大部分虫子，而据我所知，他的火焰只会越来越大、越来越热、越来越危险。

一般打斗中，随着时间推移，人们会变得虚弱，挨打受伤、疲惫不堪，用尽所有招数。但龙却恰恰相反。我开始后悔之前只用了少量毒虫，因为现在看来，这些毒性根本不够。虽然他还不知道我的位置，我觉得自己仍占上风，但我的选择和虫群数量都在减少。尽管之前还洋洋得意，现在我却不确定能否取胜了。

我咬牙切齿，深知时间所剩无几。再拖下去，龙就会烧掉整个街区，或者对虫咬完全免疫，又或者彻底毁掉我的虫群。我必须想点创新办法，必须更狠辣些。

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只黄蜂身上，操控它绕到龙的背后，飞到他脑后，然后转到他脸前，直冲他的眼球。黄蜂碰到他的睫毛时，他眨了眨眼，躲过了这次攻击。结果蜂刺只扎进了他的眼皮，又引发一阵火焰爆发和愤怒的嚎叫。

再一次。我想道。这次用蜜蜂。我不确定他的眼皮最后会不会长出装甲，但也许我能用蜂刺让他的眼睛肿胀闭合？如果他看不见，就没法继续战斗。

这次蜜蜂命中了目标，蛰针刺入龙的眼球。让我惊讶的是，蜂刺既没有卡在他眼里，也没有导致蜜蜂死亡，于是我让它再次蛰刺。这一次，倒钩卡在了他鼻子一侧眼角的皮肤上。蜜蜂这次死了，一些微小的器官和毒囊还挂在蛰针上。

我以为他会再次爆发，但他没有。相反，他让自己从头到脚都燃烧起来。我等了一会儿，让下一只黄蜂悬停在攻击位置，准备在他放松警惕的瞬间出击。但随着时间流逝，我意识到他并不打算熄灭身上的火焰。我的心沉了下去。

他肯定会烧光周围的氧气吧。难道他不需要呼吸？他的火焰到底是用什么东西作为燃料？

他站在街道上转身寻找我，他身上翻腾的火焰照亮了原本昏暗的四周。突然，他弓起身子。我怀疑——也希望——他体内的各种毒素终于发挥了作用。接着，他的背部裂成两半。一道布满肌肉的裂缝沿着脊椎延伸，随后一连串金属鳞片从裂缝中爆发而出。鳞片竖起片刻后，又像多米诺骨牌般依次倒下平贴。他站直身体舒展开来，我敢说他现在比之前高了一英尺（30.48cm），而且还多了一副装甲脊椎。

他仍然全身着火。

如果说他“持续着火”的状态已经让这场战斗变得毫无胜算，那么看到龙变得更高大、更强壮，则彻底让我感到恐惧。我开始考虑撤退策略。理性分析的话，龙的手下都已经被打散了，而且他们应该都伤得不轻。不管龙今晚原本打算做什么，在经历了这场混乱之后，他应该没法执行原定计划了。我或多或少完成了需要做的事，我想我可以先撤退，然后想办法联系PHQ，以防万一。

这些是从理性角度考虑的结果。撇开这些理由不谈，我现在就只想离开这里。如果在这里耽搁太久，龙很可能会证实他能长出翅膀的传言，到那时我必定会被发现。无论如何，我现在也打不过他，剩下的选择就只有狼狈撤退了。

龙背对着我，于是我缓缓站起身来。我保持着蹲伏姿势，一边后退到消防梯，一边在脚踩上屋顶碎石时密切注视着龙的动静。

碎石发出的响动仿佛一声枪响，龙猛地转身盯着我。他面具后的一只眼睛只剩一道发光的细线，而另一只则像一颗熔化的金属球。

一声胜利的咆哮响彻天际，比他之前的吼叫更不似人声，让我感到一种认命般的绝望。听觉增强。这混蛋通过变身获得的那一大堆超能力中，包括了超人的听力。